▲家乡的小米
昨天,老家的人来省城,捎来了一箱家乡产的小米。早晨拆开包装,一股清新米香扑面而来。黄澄澄的米粒,饱满圆润,抓一把在手里,扑簌簌如沙般从指间泻下。煮了一些下锅,不一会儿,满屋便飘满了诱人的香气,并钻出门缝,索绕在走廊里。我想,邻居们也许都在忌妒是谁家的美味吧?
这香气,马上勾起了我一些关于小米的难忘记忆。老家所在的位置,在黑龙江与内蒙古交界处、松嫩平原的边缘,耕地主要以漫坡岗地为主,沙石土质,很适合谷子生长。因此,虽然这种作物产量很低,但家家户户都种植,是当地主要的作物品种之一。每年开春,积雪消融,犁过的土地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息,村民将谷种均匀地撒在剖开的一条条垄沟里,再用一种农具将垄沟合拢上。这样,几场春雨,垄上就冒出了一趟趟新苗。远望去,整片谷地就如一块巨大的绿色的条绒布。这时,总有布谷鸟不知在什么地方不停鸣叫:布谷布谷声音时远时近。记得,幼小的我当时总为一个问题大伤脑筋:布谷鸟是怎么知道大家都在种谷子的,它怎么从不关心苞米和高粱呢?
想着想着,就走了神,直到头上“啪”地挨了一巴掌:“发什么呆,又把谷苗儿拔掉啦!”爸爸的斥责,将我从漫无边际的冥想中扯回来。
家里能干活儿的人手不多,放学后我常被大人抓来到地里拔杂草。但我实在分不清,哪些是稗草,哪些是应留下的谷苗,因此常免不了皮肉之苦。而且拔杂草这活儿,也真的很累人,开始还好些,弯着腰,但时间长了,就成了蹲坐在地上一步步向前挪。半天下来,就累得腰酸腿软,望着前面看不到头的长垄长吁短叹,双手也被草汁染成了墨绿色。好不容易挪到了地头,又要折回来开始下一垄。因此,小时候梦中经常出现两个痛苦的场景:一幕是在课堂上面对天书般的考卷;另一幕,就是蹲在田野里望着前面没有尽头的地垄沟。
春天的云,白得跟棉花糖似的,一朵朵在天上跑得飞快,一边不断变幻着形状,匆匆如赶集似的奔天边去了。有时偷个懒儿,躺在垄沟间伸展酸麻的腰肌,简直舒服极了。闭上眼睛,对着暖洋洋的午后的太阳,眼前红通通的一片,能看到眼帘上细红的游丝在滑动……又开始神思飞扬起来。
多少年之后,当我看到在冯小刚的电影《集结号》里,主人公的名字叫谷子地时,眼前立刻浮现出家乡那一片片波涛起伏的沙岗地,似乎能闻到那青青的野草的气息,感觉真的很亲切。
相比之春种,秋收的活儿更艰苦。九月中旬,谷秸便开始发黄了,沉甸甸的谷穗垂下来,随着渐起的西风东摇西晃,给人随时就要折断的感觉。这时候,大人们已经把弯月镰刀磨得雪亮,走进谷子地。左手握住一把谷子的腰部,右手挥镰刀在齐根处往回一搂,沙刺一声脆响,就割下来几十棵。然后再把割下来成片的谷子打成捆,几捆立着码在一起,一排排沿垄沟延伸开去。在秋日的骄阳下,这些谷捆要在地里晾晒脱水。谷子熟了,成群麻雀赶来聚餐,地里扎绑的几个假草人形成虚设。只有当人接近时,这些贪吃的小家伙才像爆炸了似的,呼啦一声四散而逃。
谷子拉回到场院之后,再经过碾、扬、筛等几道工序,农户就收获了黄黄的小米。脱粒后的谷草,可以烧火做饭,切碎了喂牲口,还可以苫盖屋顶,冬天很保暖。
那时候,小米是农家的主要口粮。一天从早到晚,除了苞米面、苞米粥,也就是它了。在农村最流行的一种吃法,就是捞小米饭。将小米下锅添水煮熟,然后掀开锅盖,用笊篱把煮得开花的米粒捞出来,放到一个盆里,再放到锅里蒸一下,就是小米饭了,甜香绵软。不知是谁最先发明,反正大家都在这么做。做饭过程中,会产生大量的水蒸气,厨房里白雾弥漫,只听见声音,看不到人。去别人家串门,如果看到屋里有腾腾水汽涌出,人家八成就是正在捞小米饭。这时就要咋呼一声,不然冒失闯入,说不定会撞到人身上。
捞小米饭滤出的米汤非常好喝,小孩子动不动就喝几大碗,弄得肚子鼓鼓的,一走起路里面就咣咣地响。
至于小米粥的营养,自不必多提。妇女坐月子,病人术后补养,都少不了它的。
去年,曾给客居广西北海的父母捎去了两箱家乡的小米。不久后在电话中老人说,他们做了捞小米饭,很好吃。同时还婉转地提出,希望能找机会回老家一趟看看。小米,勾起了他们浓烈的思乡之情。
不过,据这次家乡来的人说,现在的乡村,已很少有人吃小米了,偶尔吃也是熬成小米粥喝。也许,捞小米饭的技艺早都失传了吧?而且,如今种谷子的人也不多了。由于产量低,大家都改种亩产一两千斤的大苞米了。
我不禁有些怅然:春天,在那些没有了谷子疯长的田野上,还会有布谷鸟唱歌吗?
(黑龙江日报 晓晨)